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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 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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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章  第 15 章

行動不便的殷容過上了晨昏顛倒的日子。

躺著的時間太長了,有時候抱著電腦搗鼓,有時候捧著書,不知道怎麽就睡著了。白天睡多了,晚上又再也睡不著,在床上拖著傷腿翻來覆去烙煎餅。

失眠的時候想的事情雜七雜八,從上任後要如何大展宏圖,想到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不小心在班門口跌了一跤,最後想到乘嶼應該也睡不著,幹脆撈他起來共同度過失眠時光。

好一個“懷民亦未寢”。於將此事拋諸腦後了。

畢竟她從來沒有任何親人或朋友離世的經驗。在此之前,她覺得“去死”不過是一句有些難聽的臟話而已。

如今這個字眼第一次正式地出現在她的生活,且開始反覆被提及,讓她意識到這或許是一件真的有可能發生的事情。

殷容抿了抿唇,冷靜地問:“你認真的嗎?可他和我相處時相當正常。”

“他有主動要求做過什麽事嗎?對周圍事物有產生過任何的興趣嗎?”陳平之問,他覺得都沒有。此刻看了殷容的表情,也明白自己的判斷沒有問題。

他道,“從我們聊天中來看,我認為他純粹是在敷衍我,實則對接受治療毫無興致。他並不期待自己痊愈。從我的角度看來,他甚至對自己過去的記憶也毫無興趣。”

殷容仔細地想了會兒,突然道:“你說得不對。他還會在網上接單賺錢,不想活了還賺錢做什麽?”

“或許是為了……報答您?”陳平之道,“他是自我意識很強的人,不喜歡麻煩別人,可能也並不想在離開之前欠任何人什麽。”

殷容睜大眼睛。

潛意識比理性先一步摸到真相,她覺得自己還沒說服自己,可心臟已經砰砰跳的很快。

是乘嶼的門被敲響,人被帶到客廳坐下。陪她看書,陪她聊天,陪她看電視,陪她打游戲,陪她吃零食,陪她拉家常。

“乘嶼,你覺得人死掉會變成什麽?”她的問題來的突兀,沒頭沒腦。

兩人都宅在一個屋檐下,相處的時間實在太長。從剛開始的磕磕絆絆,到現在她一個眼神,一個表情,乘嶼就能夠猜到她的意圖:餓了、渴了、饞了、煩了、焦慮了……或者有什麽新奇的事情要分享給他。

他問:“看到什麽了?”

“喏。”她指指電腦屏幕下方彈出的廣告——熬夜怕猝死,就吃XXXXX……

“猝死真是好可怕。想做的事情都沒做,就這樣死掉了,實在好可惜。”她飄飄忽忽地問:“你說人死後會變成什麽呢?”

“變成腐爛的屍體

乘嶼慢慢從沙發上坐起身來,坐姿變得有些端正:“……我沒有那個意思。”

“我覺得你就是這個意思。”她氣鼓鼓地扭過頭,劈裏啪啦地繼續在自己的電腦上打字,“和我在一起還真是辛苦你了。你不要再和我聊天了,我怕把你累死,不夠輕松,不夠解脫。”

乘嶼果然不再說話,她也不再說話。

然後沒過幾分鐘她刷到了可愛貓貓狗狗的搞笑視頻,又笑得花枝招展地招呼他:“快看!”

乘嶼順從地把腦袋湊過來。

……

熬到她困了的時候這個二人小組就散會,各回各的屋,乘嶼閉上眼睛躺下的時候覺得她嘰嘰喳喳的清脆聲音還在耳邊環繞,有時候把他繞暈了,也能睡上那麽一會兒好覺。

不過殷容這幾天睡得比乘嶼好不到哪兒去,就像當年高考前一樣,怎麽都睡不著。

在生日還看到我姐發微博,說她媽從小到大一句話都沒誇過她,硬生生把她逼成抑郁癥,帶她去看病的時候還跟醫生說這孩子故意沒事找事,把她氣夠嗆。”

“……姐,你可別同情。我後來才知道她根本沒病,就是想賺流量呢。我當時也同情,在家說話都讓著她,沒想到轉頭就被她當典型案例掛上去了,說自己表妹有躁郁。”乘嶼道,“心臟停跳,呼吸停止,器官衰竭,硬直……”

他在殷容越擰越緊的細眉之中慢慢收住話頭:“……大概這樣。”

殷容道: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

乘嶼道:“正在吃藥。”

殷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。她撫住胸口喘了喘,闔眼養神三秒:“差點被你氣死。”

乘嶼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。

兩人安靜了會兒,殷容突然喊他的名字:“乘嶼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問:“你想過死嗎?”

“想過。”

“想到死,是什麽樣的一種感受?”

“輕松。”他說,“解脫。”

“輕松解脫又有什麽意思?”殷容咬了下唇,她想了想,道:“想做的事情沒有做,你不會覺得遺憾嗎?”

“我沒什麽想做的事情。”乘嶼仰在沙發上,雙手松松地扣在腦後,往天花板上望。

他漫不經心道,“我覺得一切都很無聊。”

一句話不知道怎麽就戳了殷大小姐的肺管子。可能她的腦回路向來和別人不一樣:“你覺得和我聊天也很無聊?”

乘嶼一怔,沒回答,她自顧自地質問下去:“還是你覺得我這個人就很無聊?”

越問就越離譜:“和我待在一起委屈你了是嗎?”

癥,脾氣大,本事小。她就一個表妹!就是我!是我本人!!!拜托——她知道躁郁癥是什麽病嗎?簡直張口就來,想圈錢也不做做功課的。”

“舉了一大堆細節例子,就是把我的真人真事藝術化了一波全發上去,連小時候搶零食的事情也說,反正非說我有病。還說在考什麽心理咨詢師證,證還沒考下來,簡介先掛上心理咨詢請私信了。幸好網友的眼光是雪亮的,下面一通質疑之後把她逼得差點退網,還有機智網友勸她轉行吐槽bot,氣得她把自己抑郁和我躁郁的那幾條微博全刪了,現在重新開始歲月靜好了。”

“家產呀,家產她肯定要和我爭的啦。啊?當然是我贏啦!她怎麽可能再贏我一次!哎,不過我們就是爭點邊角料,不夠看。不過沒關系,只要給我一點星火,我準給它燎一波大原。”

“好啦好啦。又有電話進來了,先不和你說啦。”

“餵……”

乘嶼沒見過誰過的前一天,她失眠得最嚴重。

也有可能是到了零點的時候太過於忙碌鬧的。時鐘剛指到零點,小公主的電話就叮鈴鈴地響個不停,祝福的電話、消息多得要溢出來,每個電話打進來都先抱怨占線。

先接了媽媽的電話,又接了爸爸的。爸爸打電話對她今天即將上任的事情表示了一通祝福,還問她什麽時候開會走馬上任,要不要大操大辦慶賀一下,說姑姑他們都很期待。殷容嗯嗯啊啊地隨意應承幾句之後迅速掛掉,轉而接起林雋怡的電話。

“期待個屁嘞,只有爸爸會相信啦。”她翹著腳,歪躺在沙發上和林雋怡吐槽:“……就我表姐啊,劉思殷。也奇怪,她竟然也掐點祝福我生日快樂,我們聊天記錄上一次還是四五年前她出國留學的時候,我罵她一路順風半路犧牲,她回給我一個微笑的表情。”

“……什麽?她想跟我和好?”殷容挑了挑眉,聽著那邊電話的內容,嗤笑一聲,“你放心,她不會。就算會,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和她和好的啦。不,不是和好,我們有好過嗎?你覺得我是什麽聖母瑪利亞?她從小整我整到大哎。”

“她這個人愛好和她媽媽一樣,就是虐女。首先虐自己這個女,然後虐自己周圍的女——她倆還互相虐,每次見面看著卿卿我我一對完美母女,實際上高中的時候我個生日那麽大陣仗。這也就是她腿腳不便利,不然估計在外場子是一場接著一場。

等她聊累了聊倦了,世界終於安靜下來,乘嶼看到她百無聊賴地靠在軟墊上看手機,瑩瑩的屏幕在她眸中微亮。

祝福的消息太多了,殷容根本不回覆,她首先將和劉思殷的聊天界面關掉,然後隨意地撥拉了一下手機消息,突然就看到被頂到了很下面的一條。

[小雨:第一句。

實在是很熟悉的……第一句。

他以前對她說過太多次這句話,以至於她只看著這幾個字,眼前就能浮現出他溫柔英俊的眉眼,柔軟真摯的笑意,在昏暗燭火之中,在熱鬧祝福之中,在草莓蛋糕的甜香味道裏,在她許完願望睜開眼睛的那一秒鐘。

他祝她很不好。

家裏雞飛狗跳,整個家除了媽媽沒人記得她的生日,她第一次知道當公主也要有屬於公主的沈重責任,而不是只要穿上漂亮裙子就可以無憂無慮的笑。

她在忙碌間隙收到不少朋友們的生日祝福,問她生日過得怎麽樣,怎麽也不招呼大夥聚一聚。她逐一回覆過去,說當然過得很好,解釋今年是在家開party,有點忙。

當然不止有點忙。

殷容簡直忙得頭昏腦漲,忙得腳不沾地,但仍在忙碌間隙之中仔細地一遍又一遍確認——

在那麽多條祝福消息裏面,沒有一條,來自林承雨。

只有他和她的聊天界面是安靜的。

她一手推動促成此事,當然完全能夠理解他不會祝福她的緣由,也非常明白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。

只是心中松快的同時,也好像缺了一塊,有種莫名其妙地空空落落,空得讓人難受,像百爪撓心。

為了壓制住自己這種奇怪的感受,她直接幹脆利落地清空了聊天記錄,也清空了他留給她的所有青澀回憶,沈默地向自我宣告,感謝林承雨並不是死纏爛打之人,也確認他自此從她的世界離場。

誰允許他如此任性又恣意地出現在她身旁?

誰允許白天來了再過,怎麽就非要他端出來這個蛋糕呢?

他一個人祝福,沒什麽多餘的話講,又勢單力薄,她會開心嗎?

乘嶼打量著她的神色。

看吧——

他祝福了之後,她顯然沒有一丁點兒開心的模樣,只是迷茫地望著那蛋糕,連帶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迷茫,像蒙上一層撲朔迷離的霧氣。

乘嶼在那眼神之中微微蹙了眉。

……奇怪。

她看他的模樣,像是在看他,卻又不像在看他。

他很難描述清楚這種感受。

但他能夠確認,那並不是殷容一貫看著他的眼神。

“你……”他剛張口,便被女孩打斷了。她好像不太想聽他說出多餘的話。

她說:“你要叫我容容。”

“什麽?”

她聲音很輕柔,生日快樂,容容。]

時間卡得正好。

00:00:00

簡單的一句祝福,卻在映入眼簾的瞬間,如註入一劑興奮劑般,讓殷容本昏昏欲睡的大腦瞬間清明,人從沙發上坐直了,心跳也跟著莫名其妙亂了一拍。

今天是她的生日,所有人都祝她生日快樂,這很正常。

她的小名就叫容容,關系好點的同學們也都喊她容容,這也很正常。

再正常不過的、在無數消息中毫不起眼的一條祝福,因為“小雨”兩個字,而變得很不一樣。

那麽多人裏面,只有和林承雨的聊天界面幹幹凈凈,任何記錄也沒有——是當時被她一口氣全部清空的。

他發來的這句便成為了似歲生日的那天,就明白了生日願望是騙人的東西。

那個生日宴會辦的史無前例的奢華浪漫,她最愛的家人朋友們圍繞著她,笑著,鬧著,共同為她唱一首生日快樂歌。

她那時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快樂的人,沒有任何煩惱,也沒有任何悲傷,等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一緊張,把之前想好的所有願望全部忘光,於是臨時組合成了一個新願望——

我許願,能讓時間就停在這一分,這一秒。一切都不要發生變化,就永永遠遠地停留在此刻,可以嗎?

她在心裏默念結束,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四下打量。

一切都在流逝,在變化。那時候她就明白,世界上有那麽多人,每個人有那麽多願望,時間根本不會因為她微小的願望而靜止在此刻。

於是她笑著拍了拍手,吹熄了蠟燭,就和現在一樣。

乘嶼把蛋糕切好,殷容嘗了一口,後知後覺發現草莓蛋糕上面鋪滿了草莓,裏面竟也全部都是草莓夾心,味道松軟可口,一口下去無比滿足。

草莓其實本來就是想吃就可以隨時吃到的東西。也就是當時她對學校旁的唯一的那家蛋糕店情有獨鐘,那間店又一家獨大,才會給他們的蛋糕上孤零零地只放一顆罷了。蹙起眉,心中莫名高在溫柔又甜蜜地誘哄,也像在撒嬌:“你要說:容容,生日快樂。”

乘嶼不明白這是什麽規矩,但天大地大,壽星最大——這也是宋阿姨教他的。

於是他抿了抿唇,從善如流地開了口。

“生日快樂,”話到唇邊又莫名卡頓了下,尤其是她眼睛亮亮地,正一眨不眨地端詳著他。

男人瞥開視線,烏黑瞳仁望向大理石地面,那裏反射著她和他模糊的模樣:“……容容。”

“嗯。”殷容道,她莞爾一笑,極為順暢地說出了那句她從來沒說出過口的話,“祝你也生日快樂呀。承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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